藝術長久,人生短促:回顧坂本龍一的精彩一生
一月才傳來高橋幸宏因腦瘤過世的消息,三月底坂本龍一又在抗癌兩年後過世。四十多年前與歐洲的Kraftwerk一同為電子音樂奠定基礎,對後世音樂影響甚鉅的YMO(Yellow Magic Orchestra,黃色魔術交響樂團)成員,如今只剩創團者細野晴臣仍在世,令人不勝唏噓。
坂本龍一最為世人所熟知的,可能是1983年的《俘虜》、1987年的《末代皇帝》或2015年的《神鬼獵人》等名片中的演出及配樂。但他從70年代後期出道時起就創作能量滿滿,後來的傳世佳作,均源自早期作曲、編曲及演奏成果的累積。研究所畢業後經過兩年擔任錄音室樂手、編曲與製作的短暫歷練,就在細野晴臣的邀約下加入了迅速成為傳奇的電子樂團YMO,找到充分展現創作能力的舞台。
1978年底出道的YMO,創團宗旨以細野晴臣的概念為基礎:使用當時仍具前衛色彩的電子合成器,在既有的白魔法(他視為白人,或白人音樂的象徵)與黑魔法(黑人或黑人音樂的象徵)之外,創造出黃種人獨特的「黃魔法」音樂。雖然在形式上踏襲德國的Tangerine Dreams與Kraftwerk,英國的Emerson, Lake & Palmer等歐洲的前衛電子音樂,但在風格上明顯展現出自黃種人之手的「東洋趣味」。新奇的曲風搭配多半由高橋幸宏親手擔綱造型設計的大膽視覺,從1978年創團到1983年解散,在導入新器材的大膽實驗中建構出一種全新的次文化,不僅稱霸日本流行音樂界整整五年,在歐美也引發不亞於本國的迴響,時至今日仍深深影響著西方流行音樂。
YMO團員宣傳照。圖片來源:https://thevinylfactory.com/
YMO時期的坂本龍一作曲作品之一,1980。
相較於搖滾樂背景的細野與高橋,坂本龍一是三人中唯一一位從大學到研究所受過古典音樂科班訓練的成員。不僅能在編曲上以古典音樂的架構為搖滾、流行樂的原曲加以潤色,幾首出自他之手的曲子也以行雲流水的旋律紅極一時。例如1979年的《Technopolis》,在當時日本樂團普遍是地方出身的樂手拿著吉他高唱思鄉詠嘆調的時期,喊出了東京=Technopolis(科技城)的訊息,昭告日本已經脫胎換骨進入高科技社會,彷彿預告了日本科技將在接下來的80年代席捲全世界。
YMO最具代表性的兩首作品:坂本龍一作曲的《Technopolis》,4:30起無縫銜接高橋幸宏作曲的《Rydeen》。節錄自解散後發表的紀錄片《Propaganda》,1984。
樂團雖然因坂本與細野的長期不和,於1983年在舉世樂迷的惋惜聲中解散,但坂本龍一在這時獲名導演大島渚拔擢演出電影《俘虜》,並擔任該片配樂。即使他日後坦承當時的手法相當生澀,僅是「把音樂粗暴地貼到畫面上」,但這部電影在全球各大影展受到的矚目,讓他獲得了當年的日本音樂人少見的國際知名度,從此持續獲得國內外電影的配樂及演出邀約,在樂壇及國際上奠定了難以撼動的地位。
與David
Bowie、北野武合演的《俘虜》,1983。圖片來源:映画.com
《末代皇帝》配樂,1987。
1990年,他毅然決定移居紐約,將創作據點轉移到海外。他當時表示:「比起在日本市場賣一百萬張唱片,在全世界許多國家每一國各賣十萬張,比較能確保創作的品質」,並一路堅守創意少數派的創作路線向全世界發聲,跨足包括搖滾、house、bossa nova、嘻哈、J-Pop、古典……在內的音樂領域,在舉世的肯定中被譽為「世界的坂本」。
選自移居海外後的首張專輯《Beauty》國際版,1990。
他也是敢於積極為政治發聲的日本名人之一。曾在2001年於紐約經歷了911恐攻事件後感嘆:「這件事讓我切身感覺到,沒有和平是無法享受音樂的。身為音樂家,為了接下來的音樂創作,社會或世界不和平,會讓我很難為。」在接下來的二十數年裡,他積極投入環保、反核、反修憲等社會運動,直到離世前兩週還致信東京都知事抗議明治神宮外苑地區為都更伐木,並在媒體投書批評日本核電政策等等。
呈現坂本龍一音樂觀與社會實踐的交集的紀錄片《終章》,2018。
對音樂的堅持也如同他對社會的關懷。坂本龍一在1993及2007兩度回歸YMO參與演出及創作,自己也仍頻繁推出個人專輯,直到辭世前三個月還舉行了人生最後一場線上演奏會、並在辭世前兩個月發表了最後一張專輯,在音樂的路上奮戰到人生最後一刻。所屬唱片公司在發表訃報的新聞稿上提到他在接受治療的同時,只要體力許可仍在自家的錄音室裡持續創作,與音樂一同走完人生。坂本龍一在音樂各領域的開疆闢土為後世留下豐富的文化資產,在社會實踐上留下對人間滿滿的關愛,如今為自己的一生優雅地畫下句點。該新聞稿引用坂本最喜愛的拉丁名言作結:「Ars longa,vita brevis」——藝術長久,人生短促。